结束一天的喧嚣，陪闺女躺下。小姑娘挥舞着肥白滑嫩的胳膊，紧紧搂着我的脖子。
我说：爸爸给讲完故事了，赶紧睡觉吧，晚安拜拜。
她说：晚安拜拜，可是，妈妈，我还要跟你说五个事情。
那好啊，说完就睡。
好的。
一个是：你不要生气。
一个是：你要多喝水。
一个是：你不要往嘴里放沙子。
一个是：你不要推我的座椅。
一个是：你不要碰窗帘。
中间夹杂好多咿咿呀呀，磕磕绊绊，不流利和重复说。
我说：好了，五个事情够了。
她说：不够，还有一个。
那好，最后一个是什么？
你不要碰在石头上。
之后，小姑娘拽着我的胳膊，不枕她的枕头，把小脑袋凑过来跟我挤在一起，说：妈妈，你不许走额。看着她明亮的小眼睛，我说：妈妈不走，明天跟你一起起床。
于是，她放心酣眠，睡得横纵俯仰，口水阑干。
偎依着暖暖软软的小东西，回味着那数目不清的“最高指示”，我的心，甜蜜沉醉也忧伤。这小小的人儿，已经晓得把老师对他们的要求传达给我，已经懂得了“要怎样”和“不要怎样”。人生忧患识字始，她还不识字，心胸中已然有了牵挂和期许，我的心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欣喜还是伤感。
想不明白出于怎样的心理，相识一千多天，总是不愿写这只萌蠢小兽。这次听了她的嘱咐，我突然觉得该动笔了。
自从她莽然撞入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整天都是万花筒，拼接碎裂，异彩纷呈。前一秒又亲又抱，宠溺甜腻；后一秒黑脸暴怒，娃嚎妈叫。这样的场景日日如旧，过山车一般，甜蜜幸福时，满世界都是粉红泡泡，关系破裂时，恨不能从此卸任，拂袖而去。
我总是告诫自己，妈妈是女孩的镜子，我要更加修身养性，小姑娘才能如甘霖新竹，枝叶舒朗，亭亭净植。然而你总能让我一秒破功：出门前，爸爸给你扎围巾，略略紧了些，你说：你是要勒死我吗！我佯怒，说这样不对，转过身就憋不住笑，假怒大笑，切换之间我好辛苦。
小姑娘初生，一头乌发，比别家一岁孩子的头发都黑而又多。且肥壮可喜，第二天就咧嘴做笑模样，虽然知道是无意识的，我还是觉得甚为开心。
小孩子的世界很小，教过几次就知道猫鼬和浣熊；她说：我们三个都是短头发，那我们都是男生吧！她爱吃牛羊肉，吃羊蝎子形容骨髓说：软绵绵毛茸茸的。作为一个身份证号定义上的天津人，她跟为娘一样，酷爱海鲜，恐怕也要成长为吃货一枚。
小姑娘时而语出惊人：脚丫踢在门上指甲受了点点伤，嚎啕不止，以为疼得厉害，答曰：不疼，就是怕指甲掉了，变成小坏兽。嗯，小坏兽！晚上睡觉，会不停摸我胳膊，为娘困得死去活来不胜其烦，问其原因，曰：我怕你困啊！真是让人暴跳。
小姑娘天生爱美，买了新衣服总要镜子前把身体扭做橡皮糖，想看全景。出门玩耍前，看到我涂口红，会要求也涂一点。以前我假意答应，把口红旋回，往她唇上点点，也就糊弄过去了。如今这招已然无法奏效。
前段时间，口红折了一根，因为价值不菲，暂时没舍得扔，随手放在一边。过了一会，小姑娘嘟着涂得旁逸斜出的小红嘴，冲过来让我看看，嗬，原来姑娘已经长大了。
这一场景，西晋左思是这么写的：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杜甫是这么写的：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看来成百上千年来，做父母的都是这么宠爱小千金的。
姥姥姥爷更是对你宠爱到齁，姥爷乐呵呵随你胡闹，他的棋盘你敢一把抓掉；姥姥时不时举起颇有分量的你，要星要月，随你性情。
三岁的风飒然而至，你也面临人生第一次大转折。幼儿园时光如约而来，分离焦虑阶段，你哭红小脸也唤不回狠心的我，不知你小小的心里经历了多少风狂雨暴。我倒没有别的妈妈那么忧心如煎，有如此“洒脱”的娘，不知你该开心还是伤心。
这个冬日最冷的那天，我忘了带手套，赤手空拳骑车感觉相当酸爽。于是，我絮絮叨叨，说因为你上车就脱鞋，我只好用手套盖着你的小脚丫，导致忘带手套。你说那把手放在兜里啊，我错会你的意，以为你说的是应该把手套放进兜里，就说，是啊，忘了放进兜里呢。你又大声说，我说的是把手放进兜里，我才明白过来，说，因为妈妈要骑车几分钟，手要握着车把，不能把手放兜里呢。你逻辑很是清利，如此甚好！
之后停车牵着你回家，我又一次忘带手套，又絮叨。你没搭理我，把另一只袖子放我手背上，两只袖子夹住我的手，之后又费劲地把手从稍有些长的羽绒服袖子里探出来，嫩嫩的小手盖住我凉凉的大手。原来，冬日暖心就是这种感觉啊，甜甜蜜蜜温温润润，像看电影吃棉花糖，像看书有最爱的音乐，像买到了正合我意的风衣，舒爽得感觉寒风都柔和了许多，更首肯小棉袄这说法的贴心合意。
未经同意，就把你带来这即使精通七十二变也势必要度过八十一难的世上。你如此信任我依赖我，想吃棒棒糖、猪肉脯、手指饼都会来征求意见，我则任随心意，时许时不许，弄得你时而窃喜时而嚎啕。为人父母是这世上最难的事，离玲珑尚远的我，未经考试，已然忝为人母。
对于你，我能做的太少。
世间万苦，不愿你尝。然而不尝怎知苦而后甘，我没有遮天羽翼护你一生周全，只好让你经风见雨，惟愿风雨之后，你安康畅达，笑颜如初。
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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