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海潮
本篇章节目录:
1、进入任务区
2、乌姆卡萨尔
3、一号哨所
4、巴格达休假
5、沙漠中心
6、科威特城
7、维和战友图组
1、进入任务区中午,沙漠里的温度接近60度,椰树边的黑帐篷里几个贝都因人盘坐在地毯上喝茶。三五个单峰骆驼在周围徘徊。突然,骆驼受了惊似的四处散开,三架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卷起满天尘沙落在帐篷外面,下来几个美国兵直奔帐篷里的贝都因人,一位会说贝都因话的美国人问:有没有伊拉克人来过?
没人说话,贝都因人只是摇摇头,美军没问出什么,准备离开。一个贝都因人操着生硬的英语说,家都没了,那里还有人。
美军知道贝都因人是彪悍骁勇的游牧民族,人人有枪,他们不承认任何政府和法律,只遵循古老的传统,在沙漠里无拘无束地生活着。美军无奈地离开,直升机向浓烟滚滚的科威特城飞去……
这就是年伊拉克—科威特边境的“非军事区”。为维护海湾战争后伊科边界的和平,联合国在二百多公里的边界上设立了多公里的“非军事区”,并通过了号决议,组建“联合国伊科观察团”UNIKOM,负责监督两国边界地区的停火。
中国政府接受了联合国的邀请,决定派出20名军官参加海湾的维和行动,我参加了这次维和行动。
11月初的阿联酋依然骄阳似火,我从沙加国际机场出来又闻到了中东人那熟悉的味道,三年前我在伊朗工作过,太熟悉土豆牛肉洋葱的味道了。波斯人和阿拉伯人虽然在教派上有区别,但饮食和生活习惯大体是一样的。
昨天北京机场妻子女儿依依不舍地送别还在眼前,八个小时的飞行已经在万里之外,真是:万里征途维和路,不惧战火仍飞尘。
民航招待所的大食堂在九楼,和我一起吃饭的还有准备回国的四川灭火大队,听说我要去科威特很自然地聊了起来。他们说,萨达姆从科威特撤退时,点燃了科威特的一百多口油井,大火已经烧了几个月,科威特城里断水断电满街的烟灰,断壁残垣。四川灭火大队承包了十口油井的灭火任务,吃住都在油田,他们指着放在食堂角落的两个麻袋说,那是我们还没用完的花椒。
我说,在油田灭火很危险吧。其中一个师傅告诉我,我们有四个兄弟被烧伤已经先送回去了,还有一个就在那里,师傅指着角落里正在吃饭的一位工人师傅,他头上还绑着绷带。我要去的任务区比灭火队的环境还要凶险,师傅们给我画了一幅未来的图像。
离下一班飞机还有八个小时,招待所的小史开车带我到加沙城里转了一圈,我已经没了来时的兴奋,灭火队的一番话给我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飞机落在科威特国际机场,机场上停满了美国的F16、阿帕奇直升机等军用飞机,看不到几架民用客机。机场里见到了前期到达的几位同事,倍感亲切。接到中国人在科威特的住所,我们彻夜交谈,大体知道了维和任务区的情况。
2、乌姆卡萨尔乌姆卡萨尔是伊科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庄,海湾战争后已经空无一人,被联合国维和部队设为司令部,统管整个维和区的工作也是维护人员的训练中心。
我到达的第二天早上就被拉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乌姆卡萨尔训练中心,告诉我有三天的训练时间就上岗执行任务。先是填许多表格,很详细包括受伤的赔偿,死亡后的赔偿和善后处理等等。Fuck!这就是立了生死状吗。后来的事实证明联合国的那一套程序是有先见之明的,在我后面的几批中国军事观察员就有受伤的,还有牺牲的,一位兰州大学毕业的学友就牺牲在伊科的维和任务上。
训练先是各种情况介绍,由不同国家的不同专业人士在做各种情况介绍(Briefing),英语说的五花八门,有非洲口音有南美口音有亚洲口音,英美国家说的是母语,却讲得极快。管你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到点走人。在联合国工作最忌讳中国式的谦虚,也不要说Idon`tknow(我不知道),人家马上会说,你不知道来干嘛来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直截了当。
驾驶考试是一位黑人大哥,很严格,对中国人尤其严。我回到营地私下问了问队友,他们说,中国的驾考要求太松,连上车首先系安全带,调整倒车镜都不做,直接加油开走,就这一下就被刷下,我仔细的记住了,一次性通过。还和那位黑人大哥混得很熟。他给我聊天说,其实我不是和你们中国人过不去,我知道中国人是首次参加维和行动,你们不知道任务的凶险,为了你们的安全应该应该严一些。
我最讨厌的是那些白人,他们那股子傲气我受不了,所以我就在那个墙上写了个段子讽刺他们:(Weareblack,Wealwaysfrombirthtodeath.Youarewhitebutyourbirthispink,injuryisreddeathisblack.)我们是黑人,我们一辈子都是黑色的,从生到死。你们是白人,但你们生下来是粉色的,受了伤是红色的,死了是黑色的,黑人大哥真幽默。
在维和任务区基本是三个圈子,白人,黑人,亚洲人,业余时间各玩各的,34个国家文化习俗,生活习惯千差万别不时的产生一些冲突很正常。
第2天,在司令部食堂匆匆吃了几口,就被一辆满是汽油味的小客车拉到一个简易的三合土机场,坐上一架六个人的小飞机(Pilato),飞机在30米的土跑道上起飞,接着就是一个大旋转,飞机两边的门是敞开的,全部安全就在一根安全带上。我是陆军,在国内从来没有这种训练,哪见过这阵势,飞机在不停地摇摆,像断了线的风筝。
我紧张地抓住座椅的扶手,呕吐的感觉一阵阵地涌上来,再看看那几个加拿大的军官,拿着录像机照相机,兴奋地大喊大叫。幸亏我坐在后排他们没有看见我,不然就要被嘲笑了,为了尊严一定不能吐出来。
飞机终于平飞了,看到下面的地形不是沙漠,就是波斯湾的滩涂,滩涂上一片片脏水可能是油井里流出来的原油,周围没有任何植被,这就是我要执勤一年的地方。半个小时的空中训练结束了,我是最后一个走出机舱门的,脚踩在地面上差点站不起来。走进食堂,5美元的午餐,我一口没吃,连续喝了五大杯鲜橙汁才缓过来。
从那以后我反倒喜欢上了空中巡逻,别国观察员不愿去的空中巡逻,我就顶上去,尤其是直升机虽然噪音很大,但速度不快,盘旋起来也不是很急促。空中巡逻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很美,鸟瞰着波斯湾的河流山川,飞行员完全听我指挥,可以让他在在任务区的任何一点起降,一个陆军竟然指挥起空军来,有点飘飘然了。三天的集中训练很快就结束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一下子真的消化不了,主要的还是实践了。
3、一号哨所训练后给三天休息(Standby),第三天晚上司令部通过电台告诉我去科威特城的某处接车,于第四天早上8点赶到北区一号哨所执勤。联合国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谈话和思想工作,就是直接下命令,该干嘛干嘛。接车的同时给你一张北区一号哨所的位置和沿途的雷区,其他全靠你自己了。
我们有个中国兄弟就是在执勤的路上把车开进了雷区,萨达姆撤退时不仅点燃了科威特的一百多口油井,还在伊科边境布了一个几十公里的雷区,叫“萨达姆防线”。维和部队的工兵是加拿大派出的,他们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位,已知的雷区都插着小红旗,但伊科边境三天两头的起沙尘暴,小红旗不是被埋了就是被刮走了,雷区的范围就不明显了,开车训练要格外小心。
那还是个大晴天,那位兄弟一不小心进了雷区,他感觉汽车往下一沉,立即踩了刹车,汽车压在雷上没动,他立即用车载电台呼叫总部,同时把旁边的防弹衣拿过来压在屁股下面,一会儿总部的直升机飞临雷区上空,用绳子把两人从汽车的天窗里吊了出去,一般巡逻都是两个人。随后加拿大工兵赶到,排除了地雷。事后知道是一枚苏式反坦克雷,反坦克雷的威力足以把一般的巡逻车炸得粉碎。事后讲起来像故事,当时真是惊心动魄。
一号哨所位于河流的拐弯处,是整个二百公里非军事区的最北面。设有属于阿根廷空军的一个直升机机场,离任务区司令部也最近。位置优越,我们可以在休息日去司令部食堂吃一顿,还有小卖铺和丹麦的医疗队,有时晚上还有party.不像南区的哨所就在沙漠中间,连人都看不见,但执勤是轮换的,每个哨所三个月,大家一律平等。
一号哨所不同的是要在三层楼高的瞭望台上过夜,瞭望台是个狭小的空间,没有床铺,要一整夜地坐在椅子上,不时的通过固定的望远镜瞭望河里的过往船只和边境上的人员。傍晚,我上瞭望台执勤,第一次一个人在瞭望台过夜。波斯湾的河边落日很美,晚霞映红了河面,有几只捕鱼的小船停靠在哨所不远处,看见几个UN的文职人员在河边和伊拉克的渔民攀谈。
后来知道有些UN的人是在用矿泉水和渔民换鱼吃,一瓶一升的矿泉水可以换到一条波斯湾里的大鱼,伊拉克人因为战争没有干净水喝,只能喝波斯湾里浑浊的河水,海湾战争后UN的剩余的矿泉水在仓库里堆积如山。瞭望哨里发现什么都要记录,我记录了换水的经过。
天渐渐黑了,只有点点渔光,手里拿了一本英文书,看不下去。寂寞的夜让人回想起在腾格里沙漠当兵的日子,那时年轻,生活很苦都过来了,现在联合国执勤有了在沙漠边当兵的经历一定也能挺过去。那时生活苦,但官兵在一起很热闹,现在到联合国执勤物资条件好了却很孤独。伊拉克人的祖辈就是贝都因人,他们习惯了沙漠里孤独地放牧,简单的食物和帐篷,沉默的骆驼和羊群,祖祖辈辈这样生活着,简单就是幸福。
一号哨所的宿舍是一个大仓库改造的,打了许多隔间三四个人住一间,厨房洗漱间共用。我和一个尼日利亚的黑人,一个泰国的少校住在一起,黑人学历很高是博士,人很开朗知识面宽聊起中国的事他也很感兴趣,尼日利亚在非洲不是穷国,有石油是OPAK组织成员,但社会矛盾复杂,治安不好常常有抢劫绑架的事情发生,他很羡慕中国的社会治安,他去过北京一次感觉很好。他说在北京晚上我也敢出去玩,很安全。
我们觉得习以为常的事,在有的国家看起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泰国观察员卡狄蓬是军人家庭出身,父亲是泰国陆军的上校,在泰国上校就是高级军官了,家境很富裕,受过高等教育英文也不错,每天洗澡用的各种浴液四五种。他对西方人没有好感,跟我倒是很友好,当时好几个宿舍的人用一个冰箱,有个法国观察员就在冰箱里占了一格,很恶劣的是他在冰箱里用英文写了一行字:Don`ttouchmyfood(别动我的食品)。这是带有侮辱性的文字,就我和泰国人在冰箱里有食品,这不是针对我们亚洲人的吗。把泰国少校气坏了,立刻写了一句:Don`ttouchourfood(不要碰我们的食品)并贴在了冰箱外面。还在走廊里碰见那个法国人是大声喊:不要碰我们的食品,最后弄得那个法国人灰溜溜的,偷偷把他那个条子撕掉了。
事后卡狄蓬得意地告诉我,咱们亚洲人也不是好惹的!卡狄蓬才结婚三个月就出来了,常常一个人拿着新婚妻子的照片在那里发呆,我说他得了相思病(Lovesick),人之常情刚刚度完蜜月就和爱妻分开是挺残忍的,那种相思在维和任务中每个观察员都有同感。军人吗,这种分别在国内国外都是一样的,卡狄蓬拼命的锻炼,用凉水洗澡以此来消耗能量。我调到中区后再没见到他,可泰国军人的自信友好和素质给我印象很深。
几天后,一号哨所新来了个美国人参加我们的执勤,他是意籍美国人,年才入美国籍正式成为美国公民。这个美籍意大利上尉一来就让哨所热闹起来,他叫克鲁奇,为人热情大方,常常自己掏钱请大家吃东西,还买了咖啡机让大家共用。别人不愿去的执勤他就主动替班,让人想起了雷锋同志。有一次轮到我和他一起巡逻,巡逻的路线是固定的,中途有几个伊拉克人留下的弹药库,里面有没来得及搬走的苏式炮弹。每天都路过,一般巡逻就是走马观花地看看门没有开连车都不下,克鲁奇就特别认真,他让我停下车自己跑过去把门打开,还要数数弹药的数登记下来。
每到一个巡逻点他都下车,记录情况。回到营地也做很多公益工作,把我们的宿舍弄得干干净净,我很喜欢克鲁奇,他也很健谈,他告诉我他娶了个美国姑娘,遭到他父亲的强烈反对,父亲是个很传统的意大利人,在美国盖了个面包房,小生意做的还不错,就是不喜欢美国人。克鲁奇都生了两个孩子,父亲还是不待见他的美国老婆,和父亲关系搞得不愉快,一气之下就跑出来当兵了。他说,意大利人重视家庭,父亲早晚会改变看法的。
北区的形势慢慢紧张起来,前几天有一个瑞典的观察员遭伊拉克人枪击,被击伤腿部,司令部通报了这一事件,原因是联合国准备在伊科边境划界。很奇怪的是,伊拉克和科威特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边界线,历史上伊拉克从来就认为科威特是他们的一个省,不承认科威特是一个国家。海湾战争后这个问题引起联合国的重视,经过谈判决定在伊科边境划定一条永久的边界。伊拉克人并不认可联合国的决议,但又是战败国,勉强签字。还不断有小股民兵在边界骚扰,打伤联合国观察员,和科威特的边民。
科威特的冬天很短,但也挺冷的,冬天夜里常常到零下。我在一号哨所的任期就要结束了,认识了那么多朋友也熟悉了北区的环境,还真有点舍不得。
4、巴格达休假巴格达坐落在底格里斯河的两岸,离幼发拉底河只有三十公里。巴格达是两河流域的文明的发源地,也曾是阿拉伯帝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海湾战争前巴格达市是个繁荣发达的现代化都市,整齐漂亮的街道,有一千零一夜中描绘的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雕像,也有现代的艺术作品,是古代和现代相互映衬的城市。
联合国伊科任务区有两个休假点,巴格达和塞布鲁斯,两地都有UN定期的免费航班往返。我们几个中国观察员选择了巴格达,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里的消费很便宜,一个美元可以换几十个伊拉克帝纳尔。
上午,我们登上了捷克的“雅格”飞机,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落在了巴格达的国际机场。机场已经破败,还是能看出当年的豪华,入住希尔顿五星饭店,放下行李就去游览巴格达的市容,有使馆的同志陪同,先去了市中心,在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雕塑边拍照。这个雕塑是由三十八个大水罐组成,上面有一个阿拉伯姑娘拿着水罐向下浇水,完全按书里的情景设计的,读过“一千零一夜”故事的都会心领神会的。姑娘的造型体态优美,哗哗的流水又让雕塑活了起来,是城市一道漂亮的风景线。
举世闻名的“空中花园”在巴格达郊区,岁月的侵蚀和战争的破坏,这个世界奇迹就剩下一个土堆了,附近有个博物馆绘制了当年的“空中花园”,看起来确实气派,当年巴比伦的世界八大奇迹只能在想象中回忆了。岁月抹去了一切,历史的车轮碾碎了一个个辉煌的帝国,但战争还在继续,人类还在争夺,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夜晚的底格里斯河两岸格外热闹,河边的篝火和灯光交相辉映,椰树下篝火边渔民们把从河里打上了的鱼剖腹去鳞用木棍串好,鱼腹里放上洋葱西红柿和各种调料,放在火边烤,香气四溢。这个尝鲜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我用英语问渔民多少钱一条,没想到渔民竟然听懂了,蹦出来一个英文字:Eight(八),我以为是八个美元,其实只要八个帝纳尔,很便宜,加上一个馕和一杯饮料,真是一顿美味。阿拉伯人能歌善舞,旁边还有吉他伴奏和民歌演唱,即使战争还没有结束,生活还要快乐地进行下去。
海湾战争期间美军对巴格达市进行了空袭,现代战争和二次大战的狂轰滥炸有很大区别。美军使用的是精确制导,我专门去看了被美军精确制导炸过的伊拉克通讯大楼,我在站在大楼的外面几乎看不出被炸的迹象,大楼还完整的立在那里,周围的建筑物也没有任何破坏,可当地人告诉我,这个大楼已经是一个空壳了。
美军的炸弹是从楼顶直接精确命中的,炸弹穿过楼层到了地下才爆炸,楼体还在那里,里面已经毁了。像类似的政府大楼也是被这样命中的,美军的情报和精确制导确实让伊拉克这样落后的国家防不胜防。
巴格达大街上的门面商店还在营业,还有许多进口货许多世界名牌既便宜又好。我很好奇地问了问随行的伊拉克人,他们偷偷告诉我:是从科威特抢来的。在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城时,科威特市面的商店被伊拉克士兵掠抢一空,士兵们把抢来的东西带回巴格达交给亲戚朋友出售,所以我们才买到了便宜的名牌商品。大家都买了不少东西,我们调侃地说着不能算发战争财,只能是说是“捡漏”了。
巴格达的休假结束了,我们要乘本周的UN航班返回任务区。去酒店的前台结账,看了账单才知道五星级的希尔顿酒店每天才三个美元,伊拉克的货币有点像国民党时期的“金元劵”了。虽然巴格达街上有不少乞丐和在战争中伤残的人,但酒店里的外国人还在花天酒地的享乐着,真是贫富两重天。
国家被侵略,人民被奴役,就是这个结果。
5、沙漠中心我的下一个轮换点是中区司令部,中区是在二百多公里的边界线上处于中心地带,也就是在沙漠的中心位置。茫茫沙漠看不到尽头,沙尘暴是家常便饭,UN的巡逻车每个月都要更换前挡风玻璃,风中的沙粒把挡风玻璃打成了磨砂玻璃,已经看不到前面的路了。中区司令部是三个集装箱房屋摆成一个U字形,巡逻回来放眼看去三个集装箱在沙漠中心就像被遗弃的羊圈,又像在大海深处的小船,显得十分渺小。里面的设备还不错,有洗衣机、空调、电视、厨房。
在司令部值班要守住三部电台,所有中区在巡逻中发生的情况都要汇总到司令部然后上报总部。我去中区时没有一个中国人,首先要忍受的就是孤独和寂寞。据说以色列在训练“摩沙德”特工时,许多人通过了各种残酷的训练和考验,就是最后一关“寂寞忍受”过不去。他们把人关在一个房子里,一周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很多人的精神就垮了。
中区的老观察员给我讲了一个被遣送回国的观察员故事:沙尘暴刮了快一周,到了轮换回城的日子,没有人进得来,总部让中区轮换的人再坚持两天。这位感到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开始用刀子在自己身上划口子,一道道口子流出的血染红了房间里的床,他脱光了衣服冲进满天的沙尘暴,等其他人找到他,他已经被沙尘暴埋的只剩半个身子了。被直升机送回科威特城抢救过来,就再不能执勤了,只好Repatriation(遣送)回国。这就是寂寞的力量,足以把一个汉子击垮。
在司令部休息的那天,我开车去五号哨所转了一圈,主要是想熟悉一下中区的路线和环境,我在司令部主管作战(OPS)要记住哨所的位置和巡逻的路线,不到实地看看光看地图是不行的。到了五号哨所看见门口竖了个木牌写着:欢迎来到希尔顿酒店参观!苦中作乐自我调侃。哨所的值班室里有一张大大的表格上面贴着在哨所巡逻过的观察员的相片,军衔,姓名和身份证号,后面还有两张小狗的相片和给狗狗起了名字并算作哨所的实力。
和他们聊天中知道五号哨所闹过“独立运动”,因为哨长不能公平地处理事情,人又很自私,哨所的观察员联合起来推翻了哨长的领导,至今哨所的墙上还贴着“独立共和国”的字样,他们自己选出一个泰国少尉当队长,亚洲人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他把排班执勤搞得很公平,自己多值夜班,其他人无话可说。他还在哨所的食堂里贴出一张世界地图,把每个参加维和的国家都标出来,然后写上观察员的名字,我看到了中国的版图和旗子心里涌出一种暖暖的感动。
沙漠里的天气像孩子的脸,阴晴不定。一场倾盆大雨突然光临,雨后天晴,我们都跑出哨所,呼吸这难得的新鲜空气。我穿上短款衣服出去跑步,跑出去两公里就越跑越害怕,沙漠里静得让人窒息,路边有一个废弃的工事,我走进去看了看,竟然看到了一具人的尸骨被沙漠里的苍蝇围着……我转身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回哨所,惊魂未定地把故事讲给其他人听,他们听了都很淡定说,我们都遇到过。
我在司令部值班,听到电台里呼叫,四号哨所有位观察员突然晕倒,需要医疗队前往救治。我呼叫了总部,正好二号哨所有丹麦的医疗队在巡逻,我让她们立刻赶往四号哨所救治病人。
不久,丹麦医疗队报告,四号哨所的观察员是中暑,已经服药休息了,没有生命危险。
丹麦医疗队的人救治完四号哨所的病人还要驾车近一百公里才能返回总部。途径中区司令部,正好我在值班,我以为医疗队在沙漠中出诊起码是两到三人才能成行,想不到从越野车上只下来一个人。
在聊天中我知道她叫艾娃,身高一米八,约莫体重有一百公斤,一身戎装。她告诉我车的右后胎没汽了,要在这里换胎。我说要不要帮忙,艾娃摆摆手就自己干起来了,用千斤顶把车顶起,卸胎换胎上螺丝一气呵成。
完事拍拍手,上车就要走。我说,进来喝口水休息一下吧,艾娃说北区还有任务要赶回去,不能耽误了,说完发动车就走。看着她消失在茫茫沙漠中的车影,我不禁感叹丹麦军人的敬业精神和独立执行任务的能力,不知道我们军队的女兵是否也能像艾娃这样威猛强悍,职业技能熟练,胆大心细地执行任务。
丹麦负责伊科任务区的医疗工作,他们还有定期到各个哨所和区司令部巡诊的任务。在中区巡诊时发生过一件事,总部通报了全区。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有晒日光浴的习惯,北欧国家每年的日照时间很短,只要有阳光他们都不会放过,全家都出来裸晒。那天巡诊完毕,有两个丹麦的女医生在院子中间放上行军床,脱光了衣服在裸晒。沙漠中的寂寞包括了性饥渴,开始各国的观察员还在集装箱的窗户里偷偷地看。到了第二天就有人不断地借口出去拿东西,路过裸晒的丹麦人。慢慢地还不时有人前去搭讪,献殷勤。不知道是哪一天哨所的人外出巡逻时,留下值班的人强行和丹麦医生发生了关系,丹麦人告到总部说被某某观察员强暴了,总部派出调查组证实这件事,犯事的观察员被遣送回国了。
同样的事英国人就做的绅士得多。那天,丹麦医疗队又来哨所巡诊,晚上就住在哨所了,英国少尉请两位医生吃饭,少尉准备得很充分,煎了自己带来的牛排,还拿出自己的红酒,把我也请了坐陪,席间少尉滔滔不绝地讲他的经历。晚餐吃了近两个小时,到了该少尉出去巡逻的时间了,少尉很绅士地说,两位医生谁愿意和我出去看看沙漠的夜景?其中一位喝了不少红酒的金发女医生自告奋勇地说,我愿意。另一位医生说帮助收拾餐桌,少尉开车带着女医生消失在沙漠的夜色中。第二天医生要离开哨所了,少尉去送别,和那位一同巡逻的女士又亲又抱的,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寂寞的沙漠也能制造出浪漫的故事,这也是沙漠中人的故事。
中区的日子很寂寞,大家常常搞点有仪式感的活动。一个不成文的仪式就是每当有新的观察员上岗执勤就弄一次聚餐,每个国家的人自己做一道菜,放在一起大家吃,意大利人拿出自己的香肠芝士,美国人拿出冰箱里的牛排,俄罗斯人拿出大列巴,中国人的绝活就是包饺子,而且是现场制作,外国观察员看着我从和面擀皮包馅到下锅,简直就是一场表演。饺子出锅后他们争相拍照录像,端上桌他们不知道怎么吃,因为没有筷子,只好用叉子扎起来放到嘴里,还有的用刀子把饺子弄碎和上芝士再吃,完全改变了饺子原本的味道。总之大家吃得兴致勃勃,忘记了沙漠里的寂寞。
沙尘暴仍在肆虐,每天巡逻值班还在继续。我要回科威特城休息了,下一个执勤点应该去南区了。
6、科威特城回城的路上路过被人称为“死亡之谷”的地方,这是一条狭窄的谷地从科威特的沙漠通往伊拉克的公路,据说海湾战争后期伊拉克军队从这里撤退,被早已埋伏好的美军全歼于此。我开车拐进去看了看,被击毁的苏式坦克火炮和车辆在两边堆积如山,当年被击中的炮孔都已变黑,加上日月风沙早已锈迹斑斑。可以看出当年伊拉克撤退时的慌乱,那一战决定了伊拉克军队的彻底失败。当年炮声震天,硝烟滚滚,如今寂静的山谷偶然能听见几只苍蝇在嗡嗡地叫,我拍了些相片就离开了。
美军还在离科威特城不远的地方建了个后勤补给基地,他们叫“多哈”基地,基地就像个度假村,有PX商店的东西应有尽有。还可以通过Catalog(目录)买到美国国内所有的商品,只要你填张表格注明商品的编号几天内就可以收到,很方便。基地里有健身房、游泳池,麦当劳、肯德鸡,不时还有美国国内的慰问演出,更有趣的是有摄影师把伊拉克撤退时点着的油井大火拍下来做成明信片,相片拍的真实壮观,我买了几张明信片,吃了顿快餐就驾车离开了。
在沙漠里待了半个月,看到城市很亲切,感到又回到文明世界了。
科威特是中东的小国,面积只有1.8万平方公里,比北京略大一点,但却是个富得流油的国家,它的石油产量占全世界的10.8%,位居世界第四。我们的一个邻居就是个小学的美术老师,住着带游泳池的别墅,他们夫妇每个月去欧洲消费一次。海湾战争没打垮科威特是因为科威特在海外有几千亿美元的存款,美国很愿意为他打仗,他出钱多又有石油,媒体说美国是科威特的雇佣军。科威特人一般都不干活,什么出租车是巴基斯坦人,孟加拉人,阿富汗人,商场里是菲律宾人。
中国也向科威特输出了不少劳力,医院有一百多中国的签约护士,上千名中国工人在科威特的基础建设项目上。中国护医院抽调来的,她们在科威特受到严格的管理,每周可以出来玩一次。但还是出事了。
八月的一天,四、五个小护士和我们的观察员一起去科威特海边游泳。夏天,科威特的海边人不少,还有几个水上摩托艇在海边穿来穿去。穆斯林的女性要去游泳也要穿着大袍子,很不方便所以很少有女性在海边游泳,中国几个小护士就有些扎眼。
一个叫王其波的青岛小护士,可能是在海边长大水性不错,游得比较远,突然一艘科威特摩托艇冲她飞驰过来,王其波来不及躲闪,摩托艇从她身上冲了过去,坚硬的艇底部把王其波的背部划开了,等人们把她救上岸,她已经没了呼吸。一个21岁的年轻生命就这样结束在异国他乡了。我快离任时专门去看了看王其波的墓地,那里竟然埋着二十多名中国人,有干部,有工人,有男有女就这样躺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了。
王其波这个事责任不在我方,本来想通过法律来解决这个事,可通过律师咨询了一下,按科威特的法律从诉讼费到律师费,我们是承受不了这个费用的。科威特在战前可能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他们的报纸每天讨论的是每家允许雇几个“菲佣”,把“菲佣”的肚子搞大了算不算犯法等等无聊的问题。他们的生活就是坐在椰树下抽着水烟,算算银行里的利息,每个月去欧洲玩几趟。他们上飞机时都穿着大袍子,到了欧洲就一身西装革履。
他们很喜欢西方文化,但又不敢公开违背传统习俗,他们的孩子都受西方教育,英语的普及率很高,科威特的精英阶层也在考虑“后石油时代”科威特的发展问题。科威特除了石油和椰树几乎没有任何工业,所有东西都是进口,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全是欧洲的和美国的,你进了商店就和在欧洲美国购物一样。
我们住在原四川公司的一栋小楼里,吃饭大家各自交伙食费。科威特的食品还是便宜的,尤其是海产品,穆斯林不吃带鳞的海产品,他们捕上来的大对虾和平鱼就卖给外国人,一个第纳尔就可以买到一公斤,包括平鱼我们一买就是一大堆,波斯湾的大虾真好,味道鲜美,一人一大碗,过瘾。非军事区哨所的日子和科威特城的生活真是冰火两重天。
我的任期快要到了,一年的维和任务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也是中国军队首次和34个国家的军人共同执行任务,西方军队的理念和行动程序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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