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人从来就不曾离开过同一条河流佚名
图片来自互联网原题:inthemiddleofnowhere
文王晓辰
一月份的某个晚上,下班回家已是十点四十,算是比平时早了一点,于是我决定在睡觉前看会儿书。
至于看什么书,这个自然难不倒我。在客厅壁橱的里,总有一本最近在看但是未曾看完的小说。我把小说从壁橱上取下来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用手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对着封面端详了一会儿。这本小说是那个著名作家写的,就是那个广为人知的家伙,他的作品曾经出现在小学课本上,至少我念小学的时候是这样的。
需要坦白的是,说是最近在看的小说,但实际上上次看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工作忙起来总是如此,以至于到了现在,之前看过的情节已经全然记不清楚了,只是在看到书名的时候记起来这是一部关于逃离和成长的小说——讲述了主人公为了成长背井离乡之后各种稀奇古怪的遭遇——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事情。
懒得再去回忆之前的情节,我把书翻到之前折过的那一页,那大概是整本书一半的地方,既不是某个章节的开始,也不是某个章节的结束,仅就是在中途的某个地方,或者说inthemiddleofnowhere也未尝不可。就像你突然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自己在一辆公交车上,而这两公交车既没有准备从某个站点出发,也没有准备在某个站点停靠,它只是行驶在一条你完全陌生的马路上,行驶在介于A站点和B站点之间的某个地方。
所谓inthemiddleofnowhere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
甚至,也许就连A站点和B站点是否存在都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但这就是另外一个了无边际的话题了,现在姑且先让我看一下这本小说到底读到了哪里。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书本上,目光落在刚刚翻开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无意义的符号映入眼帘。我调动自己的大脑,让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飞快地加工眼前这一连串具有某种模式的符号,让无意义的东西变得有意义,让有意义的东西连成一片。此时的我就像一台按下了开始键的录音机,磁头在磁带上扫过的同时音乐便从喇叭里流淌而出,印有小说作者所特有印记的旋律不停地在头脑里回响。这种状态很好,我打算随着思绪的旋律在头脑的天空中盘旋,我准备投入到作者写就的梦境里去。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根本做不到。
因为女友的声音,我的思绪中断了。
“嗳,该睡觉了。”女友的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
霎时间,仿佛是被谁按下了停止键,伴着“咔哒”的响声,磁头离开磁带,驱动磁带的电机停止转动,优美的旋律戛然而止,一切都归于寂寥与虚无,仿佛置身于宇宙的真空之中。
下一刻,我的知觉就像快退的电影一样飞速倒转,本已经蒸腾于身体之外的意识在瞬间被扯回。
魂归故里。
我蓦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客厅的方桌前,手里的书本刚刚翻开,书页上的折痕赫然可见,靠在客厅角落的老式“海尔”冰箱的制冷机正在起劲地轰鸣,楼上不知道谁家的抽水马桶发出巨大的响声。
我登时有点茫然,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你在客厅干什么呢?”女友再次问道,“进门之后怎么就没有动静了?”
大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所谓inthemiddleofnowhere,我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就像现在的状况一样。
“看书,”这是最贴切的答案,我合上书放在桌上,“马上就睡。”
刷牙、洗脸、大便,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我拿起刚才在方桌上的小说,关掉了客厅里的灯,来到卧室。
时间应该是十一点整的样子。
我坐在床上,把书翻到折过的地方。为了找到一个舒服的阅读姿势,我把背靠在床头的挡板上。在靠上去的时候,我发现床头挡板并没有靠实在墙上。事实上,随着我慢慢地将身体靠上去,我能感觉到床头挡板也在慢慢地向后移动,并在移动的过程中发出木材在变形时才有的“咯咯吱吱”的响声。
“什么声音?”睡在一侧的女友警觉地转身。
我连忙起身,让自己的身体离开挡板,转头看着女友瞪大的眼睛,说:“大概是床没有靠实。”
然后我们两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
几秒钟之后,大概觉得危险已经解除,我再度将背靠在了床头的挡板上。而这一次,只听见“啪”地一声脆响,那是木头断裂时才会有的声音,顿时我感觉身体略微往下一沉。等到低头查看状况的时候,我发现在自己身下的床板已经着地,床板和床头的连接处已经断裂,长长的钉子裸露在外面,而床的另外三个角还好端端地呆在原来的位置。也就是说,现在整张床变成了一个斜面,女友躺在高处,而我则坐在低处。
女友大呼小叫,说被吓了一跳。
我则保持半躺着的姿势,手里拿着那本书,同样惊魂未定。
我们面面相觑了半晌之后,我才说:
“看来要给房东赔一张床了,”我饶头,“而且这个事情一定很费解。”
是的,男女同居时床塌了,这种事情说给谁听都会让人家觉得费解。
说完之后,紧张的气氛消失了,我两都笑了起来。
“就这样吧,”我叹了口气,摘掉眼镜连同合上的书一起放在地板上,“那么睡觉,明天再说吧。”
“可是我有点睡不着,”女友担忧地说,“这样根本就没法睡啊!”
“怎么不能睡?”我躺倒在这个姑且还能称为床的斜面上,给自己盖好被子,然后像是在给女友做示范似的转身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说,“也不是那么的斜,今天先将就一下吧。”
于是女友不再说话,转身关掉了卧室的灯。
在以往的时候,只要身体着床,不出几分钟我便能入睡。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女友关灯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我还是无法入睡。
也许是床的问题,我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细细思索,虽然身下的床和以往的床别无二致,但是已经成了斜面的床固然不是从前的床,至少在形式上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张床。要知道人不可能两次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想这既是因为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不一样,也是因为现在的床和过去的床也不一样。这样的说法,既便是对于同一个人同一张床也是如此。虽然这个人每天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也许对于他来说可能浑然不知其中的差别,但是当他睡在那张床上的时候,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床也不再是过去的床,世界也不是过去的世界。
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很累,我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就在我眨眼的时候,秒针在钟盘上扫出一格的距离,地球在宇宙中缓缓地转动,这个世界瞬息万变,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正在发生。我卷起裤腿让自己的脚踏入时间之河流,逝者如我,逝者如斯。我是我又不是我,河流是河流又不是河流。
一度,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了自己要去往何处。
所谓inthemiddleofnowhere,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翻身躺定,试图让自己睡去,但是女友的话语再度让我睁开了眼睛。
“我还是睡不着。”看来她也没睡。
我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不过被她这么一说,现在我的确能感受到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企图往一侧滑去的趋势,这种感觉就像在睡觉的时候有人在你的一侧一直拽着你一样。这样的睡眠体验自然谈不上有多好,毕竟我们正睡在一个斜面上,何况明天还有繁重的体力工作等着我们。所以,过了许久之后,我和女友默契地一同起身。卧室里的灯被打开,一脸困乏的我们再度面面相觑。睡觉居然破天荒地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真是伤脑筋……
于是在凌晨的时候,睡意全无的我们来到了客厅,看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在客厅里,我同女友无精打采地坐在方桌前,方桌上的电水壶一边冒着白气一边发出水在其中沸腾的欢快响声。虽然备受困意的侵扰,但是我依旧坐得笔直、仰头闭眼,而女友则披着外套俯身趴在方桌上,以自己双臂垫着头。
少顷,她侧头看着我,问道:
“所以现在怎么办?”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说:“口渴得紧,先喝口水再说怎么样?”
于是女友又把头埋在了双臂之间。
过了一会儿,电水壶发出“咔哒”一声,我猛地睁眼,看到电水壶已经自动切断了电源。知道水已经烧好,我起身拿起电水壶,给女友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把剩下的水倒进凉水杯里。我把电水壶放回基座,自己在整了整外套之后坐回原位。
见我倒好了水,女友起身坐直,用两只手捧着玻璃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挂在她的脸上,我想我暂时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于是我同样用手捧着玻璃杯,一边透过玻璃杯感受着水的温度一边开始漫无边际地思考起来。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既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既不是前一天也不是后一天,仅就是inthemiddleofnowhere,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你就是在这里,你就是在虚无之中,或者说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过,我想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就是我知道现在手中的水还很烫,在这个温度你是不会急着要把它喝下去的,所以在水凉下来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问题考虑清楚。
“所以,”到最后还是女友打破了沉默,“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够把床修好。”
“唔,”我沉思了半晌,睁眼说,“够呛。”
女友没有回答。
“要是有个和床板高度差不多的东西,比如一个小凳子,支在塌下去的地方就好了。”
“把板凳当千斤顶使吗?”
我点头,“大概一箱啤酒也可以。”
“一箱啤酒?”
“嗳,没错,最好是汉斯啤酒,睡到半夜嘴馋了还可以伸手取一瓶来喝。”
“一箱啤酒的高度不够。”女友笑了起来。
“再来一打听装的可口可乐,放在啤酒箱的上面,那也是不错的。”
“可乐不行,会被你压爆的。”
“歪招。”我饶头笑着说。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下来,周围一下子被名为寂静的东西所填满。
感到有点口渴,我喝了一口水。
“嗳,”在我放下水杯的时候,女友突然正襟危坐,问道,“我们把小房间收拾一下好不好?”
“那可是杂物室。”我们租住的是两室一厅,女友说的小房间就两室中的小卧室,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其上堆满了各种杂物,“而且我的自行车还在里面停着呢。”
我说话的时候女友一直在喝水。
“那我们收拾一下吧。”女友放下水杯之后说。
“单人床两个人睡的话可能够呛。”我脑补着我与女友挤在一张小床上的样子,“我会抢你的被子。”
“非常时期嘛,”女友说,“要不我们分开睡?我去小房间睡,大房间归你。”
“你也知道在那边我睡不着。”我自然不情愿
“所以嘛。”女友很得意。
“非常时期,”我看着女友,“那就只能如此。”
“非常时期,”女友点头,“暂且只能如此。”
于是我们起身离开方桌,径直来到小卧室,把其中的杂物悉数搬到大卧室,又把大卧室里的床铺搬到小卧室。这花费了我们很大的功夫,以至于等到一切准备停当、我们安稳地睡在小卧室的单人床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的事情了。
在小卧室里,我和女友并肩躺在单人床上,我们的手握在一起。
“所以也不算太坏。”女友说。
“就是不能翻身,”我盯着有点陌生的天花板,“希望能够安然入睡。”
“肯定可以的,”女友极其肯定的语气突然变得关切,“倒是你,刚才一直在想些什么?难不成有心事?”
“也谈不上是有心事,”我依然盯着天花板,“只是有一种感觉罢了。”
“故弄玄虚吧,”女友说,“你总是故弄玄虚。”
“没有,真的只是那么一种感觉,”我开始遣词造句,“就是你虽然在这里,但是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就像你一睁眼,突然发现自己在一辆公交车上,然后……”我一边说一边转头,却发现女友已经睡了过去。
……
听着她气息均匀的呼吸,我不忍再去惊动她,毕竟明天还有一堆繁重的工作等着我们去处理。
于是我转身躺平,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地数着羊。
一只,两只,三只……
这些羊一只接一只地从我的脑海里跑过。
……七只,八只,九只……
这些羊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也不知道在哪里消失。他们就和现在的我一样,仅就是处于inthemiddleofnowhere的场所。
……二十八,二十九……
数到第三十只羊的时候,浓浓的睡意袭遍全身,我的肉体越来越沉,如同死尸一般深深地陷入小小的床里,而我的意识则愈来愈轻,开始像充满热空气的热气球一样向着不明所以、不着边际的地方飘去。
那时,我知道我的意识即将抵达那里(哪里?)。
同时,我也知道,就在自己意识即将扯脱的瞬间,女友的手被我握得更紧了。
(完,于年1月16日)
文中图片素材均取材于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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